9月19日的曼谷集会,大雨倾盆,但抗议者宣布有5万人上街,成为2014年以来人数最多的抗议活动。抗议者主要聚集在拉差帕颂(ราชประสงค์ )商圈等曼谷核心地段。这里既是曼谷的商业中心,也是政治活动圣地,见证着泰国历史上频繁发生的街头运动与军事政变。这其中除了青年,还有许多的中老年人,他们许多身穿着泰国社会已经许久未见的红衫。这其中包括帕尧·阿卡德(พะเยาว์ อัคฮาด)。

10月16日泰国曼谷,不同世代的示威者举起举起象征反抗三只手指。

红黄衫军、军事政变、王室和挥之不去的他信幽灵,曾经是一个时代的烙印。2001年,泰国最大的电信运营商AIS的创始人他信·西那瓦(ทักษิณ ชินวัตร)领导泰爱泰党历史性地获得了248个下议员席次。随后泰爱泰党与其他小党组成了执政联盟,他信成为1997年以来第一位依宪法选举产生的总理。

他信在泰国历史上毁誉参半。他推出了低息的农业贷款、乡村发展基金和基础设施建设计划等措施帮助泰国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中恢复过来,使得泰国的贫困率从21.3%下降到11.3%,基尼系数下降至0.499;他信还推出了学生贷款和收入应急贷款让更多学生得以进入高等教育;更重要的是,他信发起了两项卫生保健政策,对泰国全民医疗保险进行补贴和提供低成本的抗逆转录药品。正是这些政策,使他信牢牢掌握中下阶级的支持。但同时,他信并非打破泰国的政商关系网络,而是建立起一套属于他的政商关系网络,并在此基础上将国营企业私有化;毒品战争带来的法外处决和血腥镇压南部叛乱都让他面临侵害人权的批评,而他信则通过对媒体施压掩盖这些批评;而他任内由国家和大型企业主导的基础建设发展计划,也在泰国各地引起各种程度的抗议。

2005年,与他信交恶的媒体大亨颂提(สนธิ ลิ้มทองกุล)发起了人民民主联盟(พันธมิตรประชาชนเพื่อประชาธิปไตย),他们的支持者身着象征王室的黄色,因此被称为黄衫军。这是一个有些分裂的组织,既有如颂提一般反对他信的右翼人士和中产阶级,也有许多反对他信的结构性贪腐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人权团体和农民运动人士。黄衫军发起抗议活动,要求他信下台。尽管他信2006年提前举行大选并再次连任,但选举中的弃权票也达到38%,他信在会见普密蓬后宣布辞职,担任看守总理。直到9月19日,军队趁他信参加联合国大会时发起政变,他信流亡在外。

人民民主联盟在暹罗广场游行

2007年,泰爱泰党的继承者人民力量党(พรรคพลังประชาชน)在沙马·顺达卫(สมัคร สุนทรเวช)的带领下,赢得政变以来的第一次选举的胜利,由沙马担任总理。黄衫军再次上街抗议,并迅速上升为骚乱。军队意外拒绝动员军队支持沙马酝酿的紧急状态令,并建议沙马辞职或解散国会提前大选。随后宪法法院以沙马在任职期间曾担任民营电视台烹饪节目主持人并领取薪水违反宪法为由,解除沙马的总理职务。而后接替总理职务的他信姐夫颂猜·旺沙瓦(สมชาย วงศ์สวัสดิ์)仍然面临黄衫军的激烈抗议,而颂猜则命令警察武装清场,酿成伤亡。而不到3个月后,宪法法院就以人民力量党在选举中舞弊为由解散该党并解除颂猜的总理职务。

2009年,民主党(พรรคประชาธิปัตย์)在阿披实·威差奇瓦(อภิสิทธิ์ เวชชาชีวะ)的带领下赢得国会补选,阿披实出任总理。反对政变的社会运动者和他信支持者,组成了反独裁民主联盟(แนวร่วมประชาธิปไตยต่อต้านเผด็จการแห่งชาติ),上街抗议,要求他信回国并全面改选。他们身着与黄衫军相对的红色衬衣,因此被称为红衫军。

2010年3月16日曼谷,“红衫军”聚集曼谷政府大楼外。

2010年4月7日,阿披实政府以“筑起保卫君主的墙”为名,成立紧急状况应对中心(ศูนย์อำนวยการแก้ไขสถานการณ์ฉุกเฉิน)。4月10日,安全部队试图强行驱散红衫军,造成超过20人死亡,800人受伤。而后,红衫军与泰军的冲突不断升温,军队开始使用军用武器和手榴弹进行攻击示威群众,被称为“红衫军大屠杀”。截至5月17日,造成共计31人死亡,230人受伤,甚至红衫军的领袖卡迪亚·萨瓦滴蓬(ขัตติยะ สวัสดิผล)被军方的狙击手击中头部,送医不治。5月19日,红衫军领导人向决定向警方投降来防止出现进一步伤亡。

泰国Khaosod报纸对红衫军大屠杀的报道

十年前,当帕尧打电话给女儿的时候,熟悉的女儿声音没有出现。帕尧问到,“Ked在哪?”

电话那端出现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对方开始哭泣,然后鼓起勇气说“她死了”。

帕尧·阿卡德的女儿卡蒙德·阿卡德,小名Ked,曾经是医院的护士。2010年,正准备参加军队护士考试的Ked发现红衫军中有许多老人和小孩,于是决定去现场做医疗志愿者。红衫军大屠杀开始后,四面佛附近每天都有伤亡。于是,附近的巴吞哇那南寺(วัดปทุมวนารามราชวรวิหาร)成立了收容伤亡者的避难所,Ked就前往那里服务。5月19日,红衫军领导人宣布投降后,部分情绪激动的示威者焚烧了已经因示威停止营业的中央世界商业中心(เซ็นทรัลเวิลด์)。军队在当天晚上闯进巴吞哇那南寺,对伤患者开枪,造成6人死亡。Ked在扫射中丧生,年仅33岁,而那天是Ked一直在准备的泰国陆军护士考试的第一天。

Ked中枪时身穿护士服,上面印着一个远处可见的红色十字,这是国际通用的红十字运动的标志。在此前几天,Ked曾用这个安慰担忧自己安全的母亲,“这个红十字会保佑我不受攻击,即使在战争中也没有会攻击医护人员。”但尸检结果显示她身中11枪,身体中残留着5发子弹。

2019年12月,社运人士们在民主纪念碑前表演默剧,Phayao扮演自己的女儿。

女儿的死亡使得帕尧从一个普通的卖花小贩成为社会运动者。她说,“作为一个母亲,剩下的人生就是为了等凶手和下令扫射的人受到制裁。”只是,直到10年后的今天,帕尧依旧没有等到任何的调查结果。尽管帕尧自己找到了许多目击者、录像带甚至只有军队持有的子弹弹壳,但军队先是宣称枪杀Ked的是参与示威的“黑衣男子”,随后又以证据不足宣布结案,甚至以绑架帕尧或帕尧的儿子的方式要帕尧闭嘴。

但帕尧没有屈服,她积极参与到反对军事独裁的运动中。今年4月她因为支持废除选举委员会的联署而收到传票,而她选择在昵称企鹅的巴力奇·瓦拉克(พริษฐ์ชิวารักษ์)的陪同下,从女儿牺牲的巴吞哇那南寺徒步走到警局以示抗议。

8月14日,在朱拉隆功大学的校内集会中,上台主讲的学生公开表示,“红衫军是泰国历史上最坚韧的一场运动,却也是最被主流社会污名化的一场运动。”这段在网路上疯传的片段让这些充满动员力、曾经满腔热血,却也曾对年轻人失望的社运前辈们,起身加入了8月16日的民主纪念碑前集会。在这场集会的站台上,主持人高呼“曾经被我们误解的红衫军们,对不起。”9月19日,共有至少10个府的红衫军,一卡车一卡车地进到曼谷声援集会。

许多曾经红衫军走上街头,并不是因为他信的鼓舞,而是因为他们手中的选票在一次又一次政变中被废除了任何意义。在贫困的生活中,他们无法表达对泰国不平等体制的苦恼和对政府的批评。他信是唯一一个给予他们关注的政治人物,所以他们把选票投给他信,但他们的选择被无情的践踏,于是他们选择站出来抗议。

然而他们被强力驱散,曾经的领袖要么被监禁,要么流亡,普通人被严密监视,一些人不断被抄家、控告、威胁。他们不被允许穿红色,被要求烧掉红衫和相关物品。但他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站出来,直到现在。许多人甚至像帕尧一样,因为英拉拒绝国际刑事法院介入调查2010年的大屠杀而不再支持他信,把选票投给未来前进党。但他们仍然身着红衫,尽管为泰党不再提供任何支持,他们依然在这次的抗议中站出来,他们说,“我们来这里保护我们的孩子”。

这是帕尧的故事,也不止是帕尧的故事。他们想要自己的声音被听到,想要正义被实现。就像红衫军领袖纳塔武特·塞库瓦(ณัฐวุฒิยใสอ)2008年所作的诗中所写:“我们生长、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知道自己的价值也像泥土一样渺小,离天空是那样的遥远…但我相信,只要集结了人民的力量,我们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一定能响彻天际。”

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道。

(责任编辑:新不莱梅)

亲爱的读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自2020年以来,我们面临了一个急速变化的世界。我们正试图通过我们的工作,理解这个世界。自创立以来,我们共计撰写了98篇原创内容。现在,我们希望我们能更稳定、更持续地报道更多内容,所以我们我们整合知言新闻与看看Version的团队推出了Gaslight Plus计划,希望在继续提供免费的深度内容的同时,为付费订阅的读者提供独家内容。

与许多媒体不同,我们不受商业资本、政治团体或政府的操纵。这将有助于我们独立自主地制作深度的内容,但同时,这也让我们在媒体市场的激烈竞争中处于劣势。所以,我们需要您的支持,在这个震荡的时代在经济上为我们提供支持。

我们不设「付费墙」,因为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获取多元信息的权利。同时,不设「付费墙」有助更多人了解这些影响我们与世界的事情,了解他们的社区受到的影响。这种模式将有助于我们扩大影响力,同时让更多人无论是否有能力付费,都从优质的深度内容中获益。

无论您决定单笔支持还是持续订阅,您的资金都将帮助我们集结更多力量,做得更多,走得更远。

感谢您的支持!

支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