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Howard Amos
「你们什么时候到？这里起火了，还有人在里面。」2014年5月2日，敖德萨的紧急服务热线的接线员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女人绝望的叫声。几分钟后，许多人打电话来告诉接线员，人们正从楼下跳下来。一个支离破碎的男声说「你疯了吗？」，伴随着一个男人大叫着「里面还有女人和孩子！」
这场发生在敖德萨这座黑海港口城市的致命事件，是2014年乌克兰动荡的抗议与权力交接过程中最致命的事件之一。街头的斗争最终导致数百名亲俄罗斯的示威者被困在起火的苏式建筑中，48人死亡，数百人受伤。这对敖德萨以东的亲俄分离主义武装影响很大。谣言四起，亲俄的人们说着死亡人数被低估了，谈论着有人使用毒气，据说还有一名孕妇的尸体被亲乌克兰狂热分子分尸，俄罗斯国营媒体将其描述为基辅的「法西斯分子」策划的「大屠杀」。
但在亲乌的人们口中，一切都是另外一个样子。对他们来说，5月2日的亲乌阵营的「胜利」阻止了俄罗斯把这里从乌克兰分离出去，那些投掷鹅卵石甚至开枪的都是乌克兰的英雄。
事件过去将近一年，仍然没有任何可靠的调查指出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有一份官方的死者名单。许多人指责调查人员出于政治原因拖延时间，因为没有一个亲乌示威者的案件进入司法程序，至少有一名被正式指控谋杀的参与者被保释。人们指责这是为了掩饰更高层对暴力的共谋。13名当地专家自愿组成了5月2日小组以调查该事件，以下对事件的描述都来源于该小组对目击者的采访和当天所录制的视频。该小组负责人塔季扬娜·格拉西莫娃说，「双方都有很多残忍的行为，但双方也都有很多英雄般的举动。」
一切都要追溯到几个小时前。在敖德萨的主干道德利巴斯路上，一群足球迷组成的亲乌示威者正在游行。被称为「考尔上尉」的前警官谢尔盖·多尔琴科夫组织了一群配备棍棒、烟花、自制手榴弹和枪支的亲俄示威者，他们袭击了那群足球迷。
当天的第一个死者是27岁的伊戈尔·伊万诺夫，他是亲乌的极端民族主义组织「右区」成员。另一个亲乌组织「独立广场」的自卫组织负责人德米特里·古梅纽克回忆起当天的情况，「他伤得很重。他们扔了一颗烟雾弹，他开始喘不过气来，从队伍中冲出来。当他丢下盾牌的时候，他们扔了一颗手榴弹，在他的防弹衣下爆炸了。四颗钉子扎入了他的肺部。」亲俄示威者使用的是把螺栓和钉子绑在鞭炮上制成的自制手榴弹。
在这条充满咖啡馆、酒吧和餐厅，平日里游人如织的大街上，冲突一触即发。当天拍摄的视频显示，一名亲俄示威者在警察的保护下，用一支改装过的AK-47对人群扫射。被亲俄人士称为「迪马叔叔」的敖德萨警察局副局长德米特里·福切兹被看到和他呆在一起。这被许多人看作是警察参与了与亲俄示威者共谋的证据。在报道当天的事件中受伤的当地记者奥列格·康斯坦丁诺夫说，当地警察与亲俄人士的合作由来已久。他估计多达80%的警察都喜欢俄罗斯。「他们很清楚俄罗斯就是一个警察国家。」
很快，亲乌示威者也召集到了他们的支持者，战斗就此升级。四名亲俄示威者被亲乌示威者所在位置射出的子弹打死。亲乌示威者谢尔盖·霍迪亚克在事后被指控谋杀，目前仍被保释。据说那天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毛衣，而在视频中一名穿着同一件衣服的男子用猎枪向亲俄人群开枪。霍迪亚克在受访时否认自己开枪，他说他认识至少五个有那件毛衣的人。「我看到很多人在射击，而且是用真正的武器射击，那天镇上一半的人都有武器。」
这场战斗持续了几个小时，双方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在敖德萨的网状街道里互相包抄。最终亲俄示威者被击溃，他们逃离了市中心，向敖德萨工会大楼跑去，这是一栋位于市中心边缘五层楼高的大型建筑。在大楼外的库利科沃波尔广场上有一个存在了好几个月的亲俄示威者驻扎的营地。
亲乌示威者追到了这里，双方开始投掷燃烧瓶，直到其中一个燃烧瓶点燃了大楼门厅里的临时路障。瞬间，成堆的木制托盘、一个发电机和亲俄营地里拆卸的装备开始燃烧。高层的窗户早被亲俄示威者砸碎，烟雾和火焰顺势飞快地向上飞去。起初，人们蜷缩在楼层之间的地板上，那里的窗户边有微弱的新鲜空气。60岁的亲俄示威者妮娜·科查诺夫斯卡娅回忆说，「烟雾太浓了，我看不清。我几乎要从窗台上跳出去了，直到一个人拉着我去了另一个房间，那里的烟比较少。那条走廊就像地狱一样，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有人开了门，我永远也找不到房间在哪里。」
晚上八点前夕，火势突然加剧，顺着主楼梯间形成了四层楼高的火柱，温度急剧上升，到处飘散着黑烟。新鲜空气消失了，许多人在窗户边窒息而死。从楼外拍摄的视频显示，至少有八个人，其中包括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从楼上跳了下来。十五人在五楼被一氧化碳熏倒。在二楼值守的医生埃琳娜说「在几秒以内，走廊完全充满了黑烟。没有任何空气，我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亲乌示威者试图从侧门冲进大楼，这加剧了混乱。在走廊和楼梯上都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在工会大楼中的几百人中，有四十二人死亡，其他人最终离开了。有几十人在没有烟的房间里幸存下来，有一群人则跑到了楼顶。一些亲乌示威者对着逃离大火的人拳打脚踢，「他们喊着『跪下、跪下！』」，通过消防员的云梯逃出来的埃琳娜说，「院子里到处都是血和水。」另些亲乌示威者试图参与救援。几百名防暴警察站在大楼外，但他们大多数无动于衷。
5月2日小组提出了一个关于大火的可能的解释。许多消息都指出，警方与两方示威者有一个私下交易，其中一部分就是允许焚烧亲俄示威者的帐篷。警察、地方官员和亲乌示威者希望这能改善敖德萨的安全状态，日益被边缘化的亲俄示威者则指望这能用作宣传以提高自己的形象。格拉西莫娃说，这很符合这座城市受黑手党控制的历史传统，「有人试图通过著名的敖德萨交易解决冲突。」
事件改变了一切，其中一个明显结果是敖德萨的亲俄示威者完全被瓦解。
据称率领示威者展开当天早些时候的袭击事件的多尔仁科夫和十九名同伴因造成大规模骚乱被捕，其他领导人则逃亡到亲俄罗斯的外德涅斯特利亚或俄罗斯。有几个人现在在离敖德萨300英里远的克里米亚，这里2014年被俄罗斯占领。另有1000多名来自敖德萨的人加入了乌东的分离主义武装。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4月访问敖德萨时，指责福切兹向两方示威者提供武器。据称他现在躲在外德涅斯特，并声称自己被基辅当成替罪羔羊。在事件纪念日到来前，当地安全部门在周三的一次「反恐」行动中，逮捕了十二名与亲俄团体有关的人士。据报道，被拘留者包括去年逃离乌克兰的亲俄示威领袖阿尔乔姆和安东·达维琴科的母亲和一名亲俄的当地记者。
记者康斯坦丁诺夫说，官方的调查缓慢无能。这既可能是由于一种内疚感，也可能是为了保护现在对基辅有影响的人。据他说，对证人的询问非常程序化，他不得不迫使调查人员接受他工作的新闻网站收集的独特照片和视频材料。法院据称受到了来自双方的压力。
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是，那天的一切暴力都发生在敖德萨人之间，48名死者都来自敖德萨及其周边地区。无论是亲俄还是亲乌的示威者都承认，这个城市仍然被亲乌还是亲俄分为两个阵营。2014年夏天以来，亲俄的政变威胁已经消失，但该市的紧张局势仍然持续。市中心发生了一系列针对亲乌组织的炸弹袭击，安全部门则逮捕了一批又一批据称寻求与俄罗斯联系更紧密的激进分子。
康斯坦丁诺夫为这件事情下了一个注脚，「这些兽行并非一天形成。大多数参与者都是敖德萨人，他们只是互相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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